採訪:艾微高 整理:好感度
自2009年成立以來,與眾多優秀的詞曲作者合作,我們接觸的每一位創作人都有其獨特的性格及創作觀點,藉此專欄,
「我是LISA DJAATI。」
2003年,Lisa以首張專輯進入台灣樂壇,充滿和聲變化的音樂聲響,人文藝術色彩濃厚的風格,及狂放的聲嗓,在台灣樂壇掀起了不小的漣漪,讓人注意到了這位旅法多年的女歌手。
11月底的星期四下午,難得的開朗好天氣,來到東區的二本餐廳,準備進行安排多時的專訪,特派員和Lisa是認識多年的工作夥伴,目前Lisa的事業重心逐漸轉為幕後,她也是好感度創立初期就加入的資深作者,一如往常,瞪著大眼、笑得很開的Lisa一進來,很熱情地和我們Say了Hello。
台日英法的交錯成長 <BACK TO THE MOTHERLAND>
聽到在巴黎長大,總讓人感覺很浪漫,但特派員詢問了Lisa童年的歷程,事實並非那麼的夢幻…… Lisa在台灣出生,5歲時身為牧師的父親為了一圓深入探究神學的願望,帶著家人一起移居英國,至Saint John’s聖公會留學。 70年代的英國並不富裕,他們在住處庭院耕種所需的蔬食糧物,一切從簡自理,物質清苦但務實地生活著。 3年後Lisa的父親完成了學業,前往日本東京的聖公會任職,這次任職教會的成員大多都是較為富裕的人士,Lisa一家人的物質生活也跟著變得比較豐足,對於那段生活,Lisa這樣說:「在東京時,讓我意識到東方世界跟英國截然不同的是地震,章魚,生魚片,和巨大的水蜜桃!」 在東京短暫的待了6個月,為了奠定Lisa的中文基礎,父親特地辭去日本的職位帶Lisa回台灣就學,直到13歲那年才再舉家移居法國。
童年時期面對各地的文化差異,貧窮與富裕的社會階級,頻繁遷徙於東西方之間,讓Lisa有種局外人的疏離感,也讓她的觀察力變得敏銳。 伴隨著文化交錯的成長背景,在不同國家生活而學習到多國語言、因父親的工作沉浸於歐洲教會音樂、在教會音樂聲響中得到的和聲概念、再加上自己本身興趣而學習的古典鋼琴,不自覺間,Lisa奠定了廣泛而紮實的音樂基礎。
在歐洲成長,遇上西方社會面臨轉變,許多新的概念和想法不斷的產生,那是流行音樂史上百家爭鳴的時代,也是最不安定的時代,從60年代披頭四(The Beatles)爆紅,雷鬼音樂的出現,接續Pink Floyd、David Bowie,一直到70年代後期龐克The Clash、Sex Pistols等,這些音樂大部份來自於英國,其影響力也正襲捲全歐洲甚至全世界,Lisa的成長剛好就浸淫在這個百花齊放的浪潮中。 1995年,Lisa在巴黎加入了一個雷鬼嘻哈三人樂團 – Back to the Motherland,「我的團員是加勒比海人,都是相當優秀的饒舌歌手,90年代是法國饒舌樂的高峰期,雷鬼嘻哈音樂被黑人強勢保護著,聽眾也很難接受由其他人種來演譯他們的音樂,在這樣的背景下,我常思考,為什麼要去玩這樣的音樂? 」以罕見亞洲人女主唱闖入了歸屬於黑人的音樂圈,Lisa得用力地證明自己,於是她開始創作填詞,因為嘻哈、饒舌中最重要的就是詞的表現,精神上要具有強烈的反叛性。「這個契機導引我開始去關注故鄉台灣及亞洲這邊的社會現象,寫下了Toujous這首歌。」(註:Toujous字義:永遠的) 這是Lisa完整創作的第一首作品,以1997年台灣海峽飛彈危機做為背景,以鮮明的雷鬼曲風,探討關於兩岸間的社會問題,後來這首歌也收錄在她首張個人專輯中。
Back to the Motherland(回到祖國)這個團名,不只帶著Lisa進入流行音樂的世界,無形中更構築了Lisa的回鄉路,受到法國寶麗金(Polygram)注意,1999年 Back to the Motherland 進入錄音室錄製Demo,也讓Lisa興起了自己錄製試聽帶寄到台灣試探市場。 「友善的狗」於90年代是台灣唱片界相當重要的一間獨立廠牌,許多優秀的女性音樂人都曾在這占據一席之地:黃韻玲、黃小禎、陳珊妮、林曉培等,當Lisa自行錄製的2首Demo出現在「友善的狗」唱片公司老闆沈光遠先生的桌上,驚艷之餘,友善的狗開始和Lisa接觸,洽談合作的可能性。
雖然很順利的得到認同,但從新進藝人角度來看,30歲的Lisa不算年輕,要擁抱這個意外開啟的機會,她不只得放棄原本穩定的工作,在巴黎待了18年,忽然要完全離開這個熟悉的舒適圈,更需要莫大的勇氣。 「合約上寫了四年,於是我告訴自己,就給自己四年的時間,如果發展得不好再回來吧。」 說話的時候Lisa的眼神有點用力,大概是回想到當時的焦慮和決心吧,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學習成長,讓人生能夠多一層體驗,退掉巴黎的公寓,提著兩個行李箱,Lisa毅然隻身回到台灣,一個看似熟悉卻又極度陌生的Motherland。
「待過的唱片公司都倒了……」
「我回台灣第一天進公司,沈光遠就跟我說,友善的狗倒了! 當時聽到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,真是太不真實了,怎麼可能會遇到這樣誇張的事!」 Lisa不禁大笑了起來,友善的狗解散前將Lisa的合約轉賣至吳宗憲投資的嘉瑪音樂,2002年Lisa終於有機會錄製她的第一張專輯,而在專輯的製作期間,讓Lisa感受到極大的文化衝擊,「我一直以為我跟台灣是有連結的,直到站上自己的出生地,才真正發現音樂表現、市場環境、創意工作模式,甚至生活都是大相逕庭!」試著讓自己歸零,與知名製作人Jim Lee老師合作,先翻唱了台灣80年代極具重要的Rocker羅紘武的作品-「堅固柔情」。 「在我發片前的這段時間,唯一覺得跟我可以有連結的地方,就是地下社會(註:地下社會,簡稱地社,位於台北師大商圈,一間歷史悠久的Livehouse,許多知名樂團在發跡前都曾在這演出過,是蘊育獨立音樂相當重要的一個指標場地,2012年因建築法規而熄燈。),堅固柔情這首歌就是在那裡聽到的,一聽到時我就覺得我一定要唱!」[MORE LISA]發行後,專輯中有著當時台灣唱片圈罕見的編曲方式,道地的雷鬼音樂元素,以及大量的和聲編曲厚度,一舉就入圍隔年(2003)第14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獎,更讓Lisa拿下同年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最佳單曲獎和最佳新人獎。 當時的樂評在推薦Lisa的音樂時留下了這句話:「許多歌手為了豐富視覺而遠渡重洋,許多歌曲為了表達多元而故作另端,只有Lisa,一開口就是畫面。」
儘管Lisa的表現獲業界讚賞,專輯在市場上卻叫好不叫座,嘉瑪音樂也在幾年後結束營業,連番的挫折,一般人大概已經萌生退意了,但Lisa沒有,她甚至在臉書的工作經歷一欄幽默地填著: 「待過的唱片公司都倒了……」 沒有了公司的Lisa,開始為其他歌手寫歌,並在2007年與首張專輯的製作人再次合作,錄製第二張專輯「綺想世界」,2009年再和吉他手好友黃欽聖組成「靜物樂團」,發行了「橘子與蘋果」專輯。
回歸「人聲」 面對不同音樂角色充份發揮自我價值
「在台灣要當歌手,不是這麼單純的事,很多時候你要做的是“藝人“。 於是你必須要做很多跟音樂無關的事情,跟外界連結溝通,想辦法行銷自己,無法單純的就只唱歌就好。 對我來說,我喜歡當歌手甚於藝人,在第一張專輯的發行期間我一直無法適應的很好。」 為了排除這樣的不適應所造成的困境,2005年Lisa第一次以和聲的身份站上陶喆 Love Can 世界巡迴演唱會的舞台,一唱就是數十場,開啟了擔任演唱會和聲的機緣。 「在之前,台灣演唱會模式深受香港的影響,都是以類似秀場的方式呈現,單獨就音樂性的演唱演奏型式並不多,陶喆這場演唱會,是台灣第一個把和聲地位拉上舞台,並扮演重要位置的演唱會。」 之後,王力宏、楊宗緯、曲婉婷等人的演唱會,到近期電影<賽德克巴萊>音樂會、記錄片<看見台灣>音樂會等,都聽得到Lisa的聲音。
成為和聲老師,只是轉型幕後的第一步,Lisa同時也展開音樂製作的嘗試,待過樂團,做過自己的專輯,製作人的工作對Lisa來說並非完全陌生,「編寫和聲跟配唱是我在製作上比較喜歡的部份。 以前做自己專輯的時候,單純覺得只要專注的把歌唱好就好,但成為配唱製作人,我會被迫去觀察歌手在聲音上的表現,從歌手角度更客觀的去思考作品方向。 其實“人聲“也是一種樂器,既然是樂器,主vocal旋律怎麼走、和聲的和弦怎麼編,都要放在編曲中和整體的配器做全面性的考量,只是“人聲“涵蓋了太多個人的、直覺性的、互動性的表現,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去引導歌手詮釋作品的挑戰性就會變得很高。」 和其他歌手以及唱片公司合作,將Lisa提昇至不同的高度,讓她看到更多音樂的面向。 「你如何去評比一個在市中心的6000萬豪宅,跟一個在山間郊區的600萬特色小屋?」 Lisa做了個巧妙的比喻: 「流行音樂市場就像在市中心的氣派豪宅,製作的成本不是一般人負擔成就得起的,但對於一個600萬的特色小屋,就算不在市中心,不管建築本身、裝潢、配色、週邊設計連結等等都能充滿獨特的風格,兩邊有各自的美學存在價值。 我擅長蓋600萬的房子,現在我更希望擁有挑戰6000萬豪宅的能力。」
OVER THE HILL 找回初心 高峰過後是人生另一段風景
2013年,Lisa加入了CiaCia何欣穗為首的「走下坡樂團」擔任鍵盤手,年紀及音樂上的經歷相彷,面對人生的起伏也相彷,在走下坡樂團裡,Lisa找回了玩音樂的初心。 「在樂團裡單純擔任Keyboard手,每次練團我都很開心啊!很像是和聊得來的朋友一起聚餐吃飯玩音樂,沒有任何要成名或是當藝人的壓力,只玩我們都喜歡的音樂,那種溫暖,就真的像是我們都已經Over the hill後,一起相依為命的陪伴。」
「走下坡」三個字容易被解讀為負面意味,但在創作人的角度來說,走下坡卻是自然不過的一個過程。 如同人生,創作不可能永遠在一定的高峰上綻放能量,總會遇到考驗,一而再再而三的歸零重整,如何在不同的階段裡發揮自我,Lisa仍在摸索,但快樂的玩音樂,是她目前的最高指導原則。 「我一直都被周遭的人push著要再發一張新的作品,我也想要,但如果要做,就得面臨音樂走向的抉擇,畢竟現在我想要做的音樂,可能是現今商業市場上所不認同的,現實和理想的取捨,仍舊是我需要面對的課題。」
Djaati是梵文的譯音,具有“重生“的意思,或許這個名字一開始就預告著Lisa不簡單的人生,但也同時賦予她不斷重新開始的韌性。台灣出生,在異國度過了早年的歲月,Back to the Motherland把她帶回了台灣,卻還是在經歷「異地」文化的衝擊,雖然現在的Lisa無法明確回答何處是自己的歸屬,但確定的是,她也越來越能與這塊土地上的人、規則、事物共生共存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