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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文字為媒材的創意提案 – 黃子源


採訪&文字:陳昭淵    整理:好感度

自2009年成立以來,與眾多優秀的詞曲作者合作,我們接觸的每一位創作人都有其獨特的性格及創作觀點,藉此專欄,好感度要分享這些創作者各自的歷程及幕後不為人知的音樂故事。

         詞人說故事的工具是文字,除了構築畫面也擬定議題、拋出訊息,好的歌詞像是精彩的劇本,讓歌手可以自在地扮演角色,同時傳達迷人個性。好感度的作詞人——黃子源,快歌作品尖銳痛快、慢歌細膩敏感,文字是他的鏡頭,透過運鏡帶大家進入不同的世界,廣告設計背景的他,對於創意提案和後續應用有套自己的系統,這樣的邏輯思維,應用在作詞人的身份,會有什麼特別的手法與視角呢?


創意是行銷的假設題

         子源給我們看了他的資料夾,螢幕中每首提案過的歌,都當專案管理著,按年份歸檔清楚,版本變動的討論過程全都完整留下,他說:「基本上都是比稿,創意相關的工作,比稿是家常便飯,創意本身就是個假設題,而假設就有可能會被推翻,唯有努力想出更好的點子去跟別人競爭,面對提案的結果,說實在只能平常心看待,過程中實際能掌握的,是做好自己的功課,比如對歌手的觀察、分析,找出最佳的切入點。」
「我自己的創作路線,會希望稍微尖銳一些,試著寫出歌手可能沒唱過、不敢唱,或者發表時會成為新聞點的主題,可能跟我做行銷的背景有關,我認為這些設計有助於之後作品發表時,新聞媒體有梗可寫,成為後續行銷的素材與亮點。」 創作時可以試著站在媒體的立場,思考什麼樣的主題大眾才會想聽,故事必然要貼近藝人,可能與他的經歷、曾發生的事件、所代表的族群有關。

         創意的假設性,為表演提供一種可能性,但也要確定藝人是否有表演的意願,如果今天設計了鋒利的主題,但並非藝人願意嘗試或詮釋的方向,那創意便無法被執行,能從人設淬鍊出藝人想展現的主題,是最完美的狀態。
以許光漢〈出戲〉的例子,當時在提筆前有和A&R討論,得知新專輯是以歌手的角色為主,而不是演員帶一張專輯的亮相,專輯發行時演員身份會暫時不見,「於是我就想,歌手原本是以演戲而出名,今天他為何想脫離演員身份?離開這身份他會做些什麼?可能是對現實有點疲乏,膩了、累了,剛好曲風比較chill,於是擬定了『出戲』的主題,寫出拋下身份,放空尋找自由的畫面,跟企劃的設定就會很貼合,多和經紀人或A&R討論,會更了解歌手要發歌的動機,以及螢幕上和私底下的角色模樣,都會直接影響命題和下筆方式。」


拼湊出那張迷人的臉

         「填詞通常會先收到demo,有時候會有預設主題,但大多都是要創新的提案,我會從聽感上決定主題大致的走向。」

         接著是做功課,去看藝人過往的新聞、社群聲量,從與紛絲的互動內容和網路上各種專訪,都能慢慢拼湊出一張臉,最後想辦法讓這張臉活起來,「文字稿讀不到歌手的語氣,我通常會找影音訪談,網路上都有,不能偷懶,你會知道他說話的樣子,聲音的質地,面對鏡頭和與人互動會有什麼反應,過程中有什麼適合的字眼我會先整理出來。」盡其所能去收集資訊,比如藝人常與哪些廠牌合作,他的流行品味如何,他喜歡什麼,大家通常會把哪些品牌套用到他身上,依此去回推,這些品牌是什麼氣氛,畢竟歌手就是個品牌,對品牌進行分析,才能有驚喜又適合的提案。

         「蒐集到情報後,有任何想確認的,可以詢問經紀人,或是專輯的A&R、歌詞統籌,不要怕問問題,你得到的資訊都會增加命中率」,但也不是伸手牌,好的提問會讓對方知道你做了哪些功課,你有多了解這個藝人、這個案子,建立彼此的默契和信任關係。 子源認為和團隊創作相關人員的溝通,比自己對著舊資料瞎寫重要,畢竟有些時候,當藝人想要突破或推翻過往形象時,只有執行中的人才會知道。以寫給蔡依林的〈你睡醒再看〉為例,當時沒有人料到新專輯會走如此惡女形象的暴力美學,子源在與歌詞統籌葛大為溝通後,才明白專輯定調是「壞女孩」,他所收到的demo會放在結尾,做為溫柔的收場。

         他將壞女孩解釋為「壞掉的女孩」,對照外在形象的強硬倔將,其實內在傷痕累累,「稿子來回修改好幾次,直到最後葛大問我能不能試著以一封長信的語氣書寫,像是有個傾訴對象的侃侃而談,所以我調整了語氣,在最後安插了翻轉,原來前面破碎的句子,都是對鏡自照後與的自我對話。」這首以自我和解與療傷過程為內容的歌詞,也是透過溝通才能順利完成的。


積極爭取&提高命中率的方式

         子源說,在時間與精力都允許的狀況下,特別是自己很想拿到的案子,就要積極去爭取,過程中不要怕調整,調整其實就是一種溝通,藉由來回確認,梳理出對方真正想要的東西。 「廣告案的提案也是會提兩到三版,我可能後來終於有點想通了,才開始把這樣的工作模式延續到寫詞,看案子屬性,有些我會提供多個版本,而且彼此切角是完全不一樣,如果同一個切角提了兩個版本,對我來說就像設計同樣的商品,只是換了顏色,提兩款的意義不大,也代表連自己都還不太確定。」

         他也會為不同提案版本設定各自的使用情境,條列切入點、宣傳點,並在交稿時一併提供,包含提案名稱、簡短的概念解釋、重點slogan、TA粉絲文化分析、歌曲使用情境、表演時可以怎麼互動⋯⋯等都條列清楚,幾乎是企劃的工作內容。 「我提供切角、後續的應用,有些可能是企劃盲區,或者我刻意塞了那些和歌手很有關係的詞彙,我希望你知道。雖然並非每個企劃都喜歡,但我會整理出來,可能有點故意,但提供這些訊息,也是讓對方知道我做了哪些功課,我是有備而來的。」


給自己的功課

         文字工作者的詞彙養分從何而來?子源說:「現在傳遞訊息有各種載體,不只是書冊,資訊分析就是種閱讀,我大多是看電影,或是觀察網路上大家熱議的主題,最大的詞庫就在網路社群裡,比如各種迷因,或是高流量po文下的留言。我大多是針對個案去做功課,比較像資訊整理,想到某個主題後才會去收集資料。」

         練習去轉化感受過的事情,讓它們用另一種形式再現,試圖去描述一種抽象的感覺,都是做功課的方式。「流行語就是這樣的產物,很多流行語是透過新的符號去講述某種感覺,比如最近大家會說『要確定捏~』,這句話暗示著某種態度或語境,抓到核心就可以用它來說故事」,子源也提到,在歌詞中使用流行語也要小心,因為它是有時效性、很快就會過季的文字,有些歌寫完可能要再過幾年才會發表,到時候流行語早就過時了,所以重點是抓住流行語的態度,而非單單寫下詞語本身。他也會練習把蒐集到的冷僻詞彙,想辦法塞的歌詞裡,藉由這種刻意,才有機寫出別人不會寫的句子。


我與作品的距離

         發表一些作品後,開始得到聽眾和朋友的回饋,卻也讓子源思考自己和作品的關係,「我最近正在學習避免以血獻祭,掏心掏肺的歌有它一定程度的摧毀力或爆發力,但也有可能變成很自溺的作品,所以要小心拿捏。另外當你消費了自己的故事,等於再次經歷那個傷痛,那些不舒服的感覺要再消化一次,其實用客觀的角度看來是非常消耗能量的,況且如果只有這種寫作方式,也會面臨創作風格轉換的困難,所以我現在滿喜歡為他人寫歌的,在那樣的案子裡可以拿掉自己、扮演他人,像是在稍作休息。」

         提到了揭露傷疤,我們接著聊到書寫瑕疵,「拿人設中的瑕疵來書寫,也要特別小心拿捏,不能讓藝人被討厭,而是透過轉化能被他人理解,最好的狀況,反而因此更被喜歡」,以關詩敏的〈假裝快樂〉來說,我想表現每個人在完美形象的背後,可能都有些不想表露的脆弱陰影,表面的和平是一種假裝,但如果只強調假裝,那這個人設會變得很虛偽,所以歌裡所說的假裝,另一層的意義其實是配合,轉化後人性好的那一面又會被閱讀到,那些因隨和而產生的傷痕,反而令人心疼。

         「我以前會很執著一定要感同身受、成為對方,但後來發現,感同身受其實不存在,我不可能經歷他所經歷的事,我不可能真的成為他,我所能做的只有共感,我只能說,我懂你,我們頻率接近。」也因為每個人所處的生命歷程都不相同,因此每個人的切點都會是獨特的,資深寫手雖然很有經驗,但經驗也代表某種範圍,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擁有很多經歷,某些故事的視角,反而是沒有經驗的人才能寫得透徹。


如何化被動為主動,讓自己被看見?

         以前的詞曲作者,一首歌要正式發表才有可能被其他人聽見,比較被動、沒有主導權,但現在的創作者社群平台使用頻繁,其實都是曝光管道。「即時」是社群的特性,「真實」是社群的魅力,就算還不成熟、未完整的作品,都有可能被看見,「當初我也是因為作品放上StreetVoice有被聽見,才開始比稿填詞,慢慢有了其他合作機會。我如果遇到喜歡的創作者,會私訊跟他們說作品很棒,若狀況適合也會自我推銷,請別人聽聽自己的作品。」

         他也觀察到,網路上滿多業內人都在經營自己,大家將自己的作品、才華攤在平台上供眾人檢視,聽起來很赤裸、很有壓力,但老實說國內外很多songwriter都是這樣進行,曝光的作品會成為你的名片,幫你說話。
         善用網路主動釋出訊息,再從別人的回饋中修整,也許是這一代音樂人的日常樣態,人與人的交流沒那麼大隔閡,一則訊息就有可能開啟對話,甚至變成合作機會。現在的詞曲大多是集體創作,所以不要一個人悶在房間裡,去認識其他創作者,與他們互動,都能為自己打開一扇門。

         子源最近正在準備自己的EP,親身投入詞曲編唱,彙整的作品有各種貼身私密或態度稜角的書寫,作為這些年音樂創作的整理與階段性總結,也是一則主動投向世界的訊息,希望藉此開啟對話,也開啟創作上新的一頁,讓大家知道,除了歌詞,他還有更多企圖與訊息想與世界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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